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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side Mark Zuckerberg's Lost Notebo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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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side Mark Zuckerberg’s Lost Notebook

正文译文

我第一次见到Mark Zuckerberg是在2006年3月。当时,我是《新闻周刊》的首席科技作家,正在撰写一篇关于被我们称作Web 2.0——互联网的下一阶段将是快乐的、由许多个体共同参与的创造的概念——的报道。我听说过一家社交网络创业公司,在大学校园里像葛藤一样蔓延。我想多了解一下,或许在Web 2.0的故事里提一下它。幸运的是,其联合创始人兼CEO Zuckerberg在当月会出现在PC论坛上,这是我经常参加的一个会议,地点在加州卡尔斯巴德的一个度假村。

我们约定午餐时间在会议场地见面。我们并排坐在草坪上摆放的其中一张拥挤的大圆桌边,暴露在阳光下。与他同行的还有已经离开LinkedIn加入Facebook的Matt Cohler。Cohler无法抢到我们旁边的座位,只好坐在桌子对面,我们几乎听不清他说话。

我非常容易就接受了Zuckberg看起来甚至比21岁还年轻这件事。我报道黑客和科技公司的时间够长了,见过其他年轻的富豪们。但震撼我的是Zuckerberg的反应。我问了他几个简单的问题,比如公司正在忙些什么,而他只是盯着我看。他什么也没说。他似乎没有生气,也没有心事重重。只是什么反应都没有。如果我在高崖的岩壁上用水枪射出我的问题,或许它们就会有更多的冲击力了。

我当时就懵了。这家伙是CEO吧?他是不是有什么病症?是不是我写了什么让他讨厌我的东西?时间仿佛凝固了,沉默继续着。

我看向Cohler寻求指导。他愉快地笑了。没有救我。

我结结巴巴地试图找到一个办法来摆脱尴尬,我问Zuckerberg是否知道PC论坛的情况。他说不,于是,作为论坛的常客,我解释了它的根源,它是个人电脑时代的重要行业聚会,在这里Bill Gates和Steve Jobs会面带微笑,拳中握着刀剑,互相对峙。在接收了这一点背景故事之后,他似乎变得更随和了,在午餐剩下的时间里,他能够谈起他在宿舍里创办的公司已经发展到700万用户,虽然谈得很粗略。

虽然当时我并未察觉到,但我已经成为了那些被Mark Zuckerberg恍惚的沉默所震惊的人们中的一员。Facebook副总裁Andrew Bosworth曾将这种凝视称为 “索伦的凝视”(译注:索伦是《魔戒》中的反派人物,经典造型是一只大眼睛,看过电影的朋友应该都懂)。

Zuckerberg和Facebook在我的封面故事 “网络的新智慧(The New Wisdom of the Web)” 中得到了四句话。如果我知道了Zuckerberg那天下午在拉科斯塔度假酒店没有和我分享的事情,我可能会用更多的篇幅。

Zuckerberg正进入他人生中最多产的时期之一。在我见到他的几周后,他将为Facebook制定一个荒唐的宏伟愿景。在一本8x10的无线笔记本里,他勾画了自己的使命和产品设计,并探索了一家小小的公司如何成为世界上重要的公用事业。他详细介绍了名为开放注册(Open Registration)和动态消息(News Feed)的功能,这两个产品将为他的公司带来超额收益。

Zuckerberg在那本笔记本和其他笔记本中找到了专注点。在他的记事本中,有未来的种子——Facebook的所有伟大和失败。接下来的10年里,Zuckerberg将执行他在笔记本里制定的计划。Facebook将从一个大学生的聚会场所转变为主导市场的社交媒体服务,其用户数量将比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的人口都要多,并且正朝着比任何宗教都拥有更多成员的方向发展。Zuckeberg坚持的信条是,越来越多的分享是一种内在的好处。除了将人们聚集在一起,Facebook还成为新闻、娱乐,甚至是救命信息的来源。该公司通过广告从用户身上赚钱,Zuckerberg成了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之一,他的名字升入了PC论坛传奇的万神殿。

然后是2016年的大选。突然间,对Facebook服务的抱怨到了顶点,转变成了愤怒。Facebook最珍视的成就成了负债。庞大的用户群体,"天下一家(We Are the World)"的风格,现在成为其权力过大的惊人证据。一个让无声者发声的平台,也让巨魔以刺耳的分贝广播暴躁的挑衅。它是致命的压迫者和解放运动的工具。而最重要的是,这是严重侵犯隐私的行为。Facebook长期以来坚持的分享伦理,现在被视为套取用户数据的甜蜜陷阱。而这些数据——我们所有人有意无意提供的信息,是Facebook赖以成长和繁荣的实质。

从2006年开始,我就一直在观察Zuckerberg,在过去的三年里,我一直在写他的公司的历史。我和他谈了九次,观察到他适应了——虽然,在某些方面,他仍然拒绝适应——最具挑战性的环境。公众对Facebook态度的转变,反映了科技行业本身的声誉下降。但Facebook的独特情况很大程度上源于其创始人的个性、眼光和管理方法。要了解Facebook,就必须了解Zuckerberg。

这不是最简单的任务。甚至连他自己都承认,他的公众形象里有一种机器人式冷漠。经过多次交谈后,他对我相对来说比较坦诚,但总有一定程度的保留。他从来没有忘记我是一名记者,他对自己和他建立的公司的保护是可以理解的。

但我确实找到了一个场所,在那里,Zuckerberg完全坦率与不加过滤地讲述了他对Facebook的计划和梦想,提供了关于他管理世界上最强大的公司的重要线索。那是他在2006年春天保存的笔记本。

作为一个在纽约市北部的社区多布斯费里长大的孩子,Mark Zuckerberg喜欢玩游戏。其中一个是基于PC的策略游戏《文明》,标语是"建立一个经得起时间考验的帝国"。游戏玩法激起了他学习编程的欲望。他的父母分别是牙医和精神病医生,他们为他请了一位编程家教。

Zuckerberg的水平很快就超过了当地公立学校的计算机科学课程能教授的内容,在八年级的时候他就报名参加了研究生课程。高二之后,他要求去一所大学先修课程和计算机课程较多的私立学校学习。他的父母希望他能去附近的Horace Mann,一所选拔严格的预科学校,但曾被父亲形容为"意志坚定、不屈不挠"的Zuckerberg,却更喜欢更精英的Phillips Exeter学院。那可是Exeter。

Zuckerberg在新罕布什尔州高级的预科学校里茁壮成长,似乎对那里的班级可能包括洛克菲勒家族、福布斯家族和费尔斯通家族的人一无所知。除了把自己打造成一个电脑高手之外,他还是击剑队的队长。他热衷于学习拉丁文,成为了皇帝奥古斯都·凯撒的狂热粉丝,凯撒是一个富有同理心的统治者,同时也有对权力和征服的过度欲望。Zuckerberg仍然沉迷于游戏;他最喜欢的是一款以外太空为背景的《文明》的继任者,名为《半人马座阿尔法星》,玩家选择领导七个"人类派系"之一来控制银河系。Zuckerberg始终扮演着"维和力量"(Peacekeeping Force)的角色。维和人员的精神领袖是一位名叫Pravin Lal的长官,他认为"信息的自由流动是防止暴政的唯一保障"。Zuckerberg后来会用Lal的一句话作为他的Facebook个人资料的签名。"小心那些拒绝你获取信息的人,因为在他的心里,他梦想自己是你的主人。"

Zuckerberg在2002年进入哈佛大学,然后立刻忽略了在哈佛大学应该做的事情。他花了很多时间在Kirkland H33的公共房间里的一张廉价木桌前编写软件。比起他的成绩和他的课程,他更在乎这些,他只是偶尔上上课。

然后是FaceMash,这个程序类似"Hot or Not",鼓励学生给彼此的长相打分。为了填充图片数据库,他黑进了各个受保护的大学宿舍网站,这导致他被哈佛大学的行政委员会调查。据报道,他差一点点就被退学了。与他关系密切的人证实,他对这一威胁奇特地不以为然。(在一次 "再见,Mark"的派对上,19岁的Zuckerberg见到了他未来的妻子Priscilla Chan。当时这个非常可能被退学的男生戴着派对眼镜,眼镜上是关于喝啤酒的编程双关语)。

(译注:根据 The Face of Facebook 这篇文章,这个双关语可能是类似“#include beer.h”,用的是C语言中表示引用头文件的格式)

"他有种真正的自信,"他的同学Joe Green说。有一次Green与Zuckerberg和Chan一起走路去吃饭时,Zuckerberg冲动地冲进了一条繁忙的街道。"小心!" Chan当时喊。

"别担心。"Green对她说。"他的自信力场会保护他。"

Zuckerberg没有被退学。这也不会是他最后一次设法从他的行为的后果中溜走。2004年2月,他联合创办了TheFacebook。Cameron和Tyler Winklevoss是曾雇佣他帮助建立社交网站的同学,他们最终起诉了他。这对双胞胎和他们的伙伴考虑这个项目考虑了一年左右,明显没有什么紧迫感,然后他们指控Zuckerberg掠夺了原本很可能成功的想法。他们也许高估了自己的产品,但Zuckerberg在这个项目上拖拖拉拉了两个月左右,同时又在制作自己的竞争产品,这是不争的事实。(即使是现在,尽管有他自己的数字痕迹证据,Zuckerberg也否认故意欺骗。"我想我可能只是希望避免冲突。"他告诉我。) Facebook最终不得不支付6500万美元的现金和股票来解决此案。但那要等到2008年,而到了那时这点和解金与公司数十亿美元的估值相比,简直是微不足道。

Facebook似乎很有魅力。虽然Zuckerberg对筹款或经营企业知之甚少,但一切都水到渠成。到2005年底,Zuckerberg已经以某种方式拿下了数百万美元的融资——他的早期导师Sean Parker通过介绍了Facebook的第一个大投资人Peter Thiel,让Facebook的发展有了起色。他召集了一个经验丰富的顾问团队。"不管是Peter Thiel还是Sean Parker,这些人都认为他们在操纵Mark。"一位Facebook早期员工猜测。"我记得我之后想,Mark说服Sean Parker为他筹集所有的钱是多么的天才……Mark把Sean看成是一个有用的工具,去做最烂的工作。"也就是筹款。

我第一次见到Zuckerberg的那一年,他住在离Facebook办公室很近的一个单间公寓,办公室分布在帕洛阿尔托市中心的几栋楼里。他身边总是带着他的一本笔记本。公寓地板上铺着床垫,厨房几乎没有被使用过,参观他公寓的人可能会发现一堆写完的记事本。但他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拥挤、混乱的Facebook办公室里度过的,在那里人们可以看到他低着头,用他那潦草、紧凑的字体涂鸦。他勾画了产品思路,绘制了编程过程图,并将自己的哲学思想融入其中。一页又一页被排成直线的文字、功能列表、流程图填满。

Zuckerberg已经不怎么编程了,他主要关注的是大局。他用笔记本详细地制定了自己的设想。当Facebook的工程师和设计师们到达办公室时,他们有时会在自己的工作站上发现一些笔记本上的复印页。这些页面可能包含一个前端的设计或一个排名算法的信号列表。他还在寻找自己的沟通方式,而这几页纸常常开启了收件人和老板之间的对话。它们也给Zuckerberg的思想注入了一种必然性。打印的页面不能被删除或更改,也不能以无限复制的数字形式转发。白板大量出现在Facebook的每一间办公室,员工没有出色的干擦技能是无法生存的。但一本Zuck笔记本却带着教皇法令的神圣性。

目前,这些笔记本已经大部分消失,由Zuckerberg亲自销毁。他说他这样做是出于隐私考虑。这与他向我表达的情绪是一致的,即他早期的许多即时通讯和电子邮件在法律诉讼后被曝光,他感到很痛苦。他问道:"你希望你对别人开的每一个玩笑都被打印出来然后被断章取义吗?"他补充说,他少年时期的匆匆写下的东西被曝光是他目前推动在Facebook产品中建立加密和临时性的一个因素。但我发现,那些早期的笔记并没有完全丢失。一些片段,大概是他复印和分享的那些,为他当时的思想提供了一个供人揭示的窗口。我从他的日记中拿到了17页的大块内容,这可能是他在Facebook的发展过程中最重要的日记。他将其命名为"变化之书(Book of Change)"。

(译注:从It’s Time To Break Up Facebook中可以得知:“仿佛Facebook的不透明算法还不够,去年我们得知,Facebook的高管们已经将他们自己的消息从平台上以及与他人的对话框中删除;理由是为企业安全考虑。现在,当我翻看我和马克多年的Facebook消息时,只有一长串我自己的淡蓝色发言,显然是针对他曾经给我发过的话语而写的。(Facebook目前向所有用户提供了这个功能的有限版本)。”)

日期为2006年5月28日,第一页上有他的地址和电话,并承诺如果有人拾获该笔记并归还给他,将给予对方1000美元的奖励。他甚至还潦草地写了一句名人名言,作为给他自己的话。"成为你想在这个世界上看到的改变。"——圣雄甘地

笔记的内容中透露出作者的专注和严谨。他几乎每一页都有日期。有些条目似乎是在一次能量爆发中被创造出来的。它们涵盖了三四页的详细路线图,并附有整齐的样本屏幕草图。没有任何东西被划掉。这是一个人在最大限度的完全投入状态下能创造出的作品。

变化之书里概述了将Facebook从大学/高中社交网络转变为互联网巨头的两个项目。5月29日,Zuckerberg创造了一个名为开放注册的页面。在这之前,Facebook一直只对学生开放,是一个封闭的社区,只有同学才能浏览你的资料。Zuckerberg的计划是向所有人开放Facebook。他画出了某人如何创建一个账户的图解。人们会被问到是在上大学、上高中,还是"在世界中(in the world)"。他思索着隐私问题。你能看到你所在地域的"二度"朋友的资料吗?或者任何地方?"(译注:“二度”出自六度分隔理论,“二度”朋友指的就是朋友的朋友)也许应该是任何地方,而不仅仅是你的地理位置,"他写道。"这样真的可以让网站更开放,但可能还不是一个好主意。"

他希望Facebook最终能够广泛开放,但在笔记本里,你可以看到他在努力解决各种问题。Facebook与其他社交网络的不同之处在于其被控制的入口所提供的假设性隐私。开放注册会把这些大门向大众打开。但届时人们是否会不再将Facebook视为安全空间?在设计开放注册时,他问了自己一个最后的问题。

"什么东西能让开放注册看起来很安全,无论事实是否如此?" 他似乎至少对隐私的感知和对隐私本身一样关注。

扩大Facebook的边界和保持隐私的表象之间的紧张关系困扰着Zuckerberg的头脑,并以其他方式填充了他的笔记本。他花了三页纸,阐述了一个愿景,他称之为"黑暗档案(Dark Profiles)"。这将是为那些不管是疏忽还是故意没有注册Facebook的人准备的Facebook页面。这个想法是允许用户为他们的朋友——或者说是任何没有Facebook账户的人——创建这些档案,只需要一个名字和电子邮件地址。一旦档案存在,任何人都可以在其中添加信息,如个人履历详情或兴趣爱好。

正如变革之书中所介绍的那样,黑暗档案将作为一种工具,激励还未注册的人们注册,或许还能通过电子邮件提醒人们别人在Facebook上发布了什么关于他们的内容。Zuckerberg意识到,允许为那些不想上Facebook的人创建档案可能会激起人们对隐私的担忧。他花了一些时间思考如何才能避免 “令人毛骨悚然(creepy)”。他想,也许可以让这些账户不会被搜索引擎搜到。

(译注:联动阅读Zuckerberg帮Andy Samberg设置Facebook账号的轶事

(目前还不清楚这其中有多少是实现了的。Facebook前员工Katherine Losse在2012年的回忆录中写道,2006年她曾参与一个项目,"为那些还不是Facebook用户,但其照片已被标记在网站上的人创建隐藏的个人资料"。她最近告诉我,"这是Facebook的一种点对点营销,针对的是那些在网站上有朋友但还没有注册的人。" 另一位Facebook早期员工也证实了这一点,他还表示,Facebook曾对Zuckerberg的想法进行过头脑风暴,即允许人们创建和编辑朋友的维基百科式的黑暗档案,但没有执行。)

早在2006年,当Zuckerberg在变革之书中列举出实施暗黑档案的潜在优点时,他提到了用户招募、为Facebook的目录增加更多数据,以及他觉得 "这很有趣,有点疯狂(it's fun and kind of crazy)"。12年后,Zuckerberg将在国会接受质询,被询问Facebook是否会对没有注册的人进行追踪。他逃避了这个问题,但Facebook后来做出了澄清。该公司表示,出于安全考虑,并向外部开发者展示有多少人在使用他们的应用或网站,它保留了某些非用户的数据。但它声称,"我们不会为非Facebook用户创建档案"。

Zuckerberg在变革之书中的另一个关注点是一个被他称为Feed的产品。(商标问题意味着它最终会被命名为News Feed) Feed是对整个Facebook实验的一个戏剧性的重新思考。在2006年,要浏览Facebook档案,你必须从一个档案跳到另一个档案,以查看你的朋友是否有更新。News Feed会将这些更新以“流(stream)”的形式呈现给你,成为Facebook的新首页。

在他的笔记本上,Zuckerberg认真思考了News Feed上会出现哪些内容。他的首要任务是让人们更容易看到他们在Facebook上有意识地联系的朋友中的重要内容。有一个词脱颖而出,成为纳入Feed的标尺:"有趣性(interesting-ness)。" 这听起来很单纯。"故事需要背景,"他写道。"一个故事不仅仅是一个有趣的信息。它是一个有趣的信息加上其他有趣的事情,以及为什么它是有趣的。"

Zuckerberg设想了一个故事吸引人的三个层次,想象人们主要是由好奇心和自恋一同驱动。他的最高层是 "关于你的故事"。第二层是 "以你的社交圈为中心"的故事。在笔记本中,他提供了一些例子,这可能包括:你朋友关系的变化、生活事件、"友谊趋势(人们进出社交圈)"以及 "你已经忘记的人重新出现"。

层次结构上最不重要的一层是他所谓的 "你关心的事情和其他有趣的事情"。这些内容可能包括 "可能有趣的事件"、"外部内容"、"付费内容 "和 "冒泡内容(bubbled up content)"。Zuckerberg在这里勾勒出了他对News Feed作为一种个性化报纸的愿景。(Facebook有朝一日可能会颠覆新闻行业本身的想法显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Zuckerberg的这本笔记本才刚刚开始。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兴奋地勾勒出了关于隐私的想法,以及Facebook如何从大学和中学扩展到每个人,无论老少。他描述了在个人资料页面上设计一个 "迷你feed",可以追踪用户的活动——本质上是一个跟踪者的天堂。("我们的想法是制作一个个人生活日志,但希望不是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他写道,觉得人们应该能够添加或删除迷你feeds中的项目,"但他们不应该能够将其关闭。")

有一次,他的笔似乎没了墨水,于是他换了写作工具。他写道:"真好,这支铅笔比较好用。"两页纸后,他就勾画出了他所谓的 "信息引擎"(The Information Engine),以及似乎是对Facebook的宏伟愿景。

使用Facebook需要让人感觉你是在使用一个未来主义政府式的界面,来访问一个充满与每个人相关联的信息的数据库。用户需要能够查看任何深度的信息……用户体验需要让人感觉到 "充实(full)"。也就是说,当你点击政府数据库中的一个人时,总会有关于他的信息。这样才值得查看他们的页面或者搜索他们。我们必须让每一次搜索都值得去做,每一个链接都值得去点击。那么,这种体验将是美好的。

为未来设计Facebook,对Zuckerberg来说似乎是纯粹的乐趣。但那一年,他也面临着最大的痛苦。雅虎,当时的互联网巨头,拥有相当大的实力,曾提出以10亿美元的价格收购Facebook。这是一笔巨款——许多创始人都会毫不犹豫地接受。但Zuckerberg没有。自从TheFacebook在哈佛爆发以来,Zuckerberg就一直很果断、机会主义和雄心勃勃。不过,这个决定让他在疑惑中挣扎。他毕竟还在二十出头的年纪,没有什么生活经验,也不太了解高级金融。他不想卖,但他怎么能确定事情真的会成功呢?他凭什么这么做?几乎所有的投资人和员工都认为他拒绝这笔钱是疯了。更糟糕的是,随着向高校和高中的传播几乎达到了极限,Facebook的增长已经放缓。对投资者和他的高管团队来说,这是表明出售是显而易见的道路的另一个迹象。

"我肯定有冒名頂替症候群,"(注:患有冒名顶替症候群的人无法将自己的成功归因于自己的能力,并总是担心有朝一日会被他人识破自己其实是骗子这件事。他们坚信自己的成功并非源于自己的努力或能力,而是凭借着运气、良好的时机,或别人误以为他们能力很强、很聪明,才导致他们的成功)他在2018年反思雅虎竞购时告诉我。"我身边的人都是我尊敬的高管,我觉得他们了解一些关于建立公司的事情。他们基本上说服了我需要接受雅虎的报价。"

他确实在口头上接受了这一提议,但随后雅虎CEO Terry Semel犯了一个战术性错误,他要求重新谈判条件,因为Facebook公司股票出现了下滑。Zuckerberg以此为契机结束了谈判。他认为,他在变革之书中写到的两款产品会让Facebook更有价值。

那些曾劝他卖掉Facebook的高管们要么辞职,要么被解雇。"这是一段太破裂的关系。"Zuckerberg说。

在Zuckerberg拒绝雅虎之后,他转而推出了他在变革之书中概述的关键产品。经过近八个月的紧张准备,News Feed于2006年9月推出。推出的过程是一场灾难,爆发点是隐私问题。

News Feed在你的社交群组中,就像一叠小报撞在人行道上。你的每一个"朋友"现在都能立刻知道你是否在聚会上出了丑,或者你的女朋友是否甩了你。都是因为Facebook把这些信息塞到了他们的脸上!超过10万人加入了许多Facebook团体中的一个,敦促撤回该产品。Facebook总部外还举行了示威活动。

在Facebook内部,有人呼吁撤掉该产品,但当员工分析数据时,他们发现了一些惊人的事情。即使数十万用户对News Feed表示不认可,但他们的行为却显示出相反的情况。人们在Facebook上花费了更多的时间。甚至反对News Feed的愤怒也被News Feed推波助澜,因为Facebook告诉你,当你的朋友加入反对团体时,组织反对News Feed的团体就会病毒式传播。

Zuckerberg并没有惊慌失措。相反,在9月5日晚上10点45分,他承认了用户的抱怨,尽管是在一篇标题委婉的博客文章中。"冷静下来。深呼吸。我们听到你的声音了。"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News Feed团队通宵达旦地工作,为产品一开始就应该有的保护措施添砖加瓦,包括一个隐私"混合器",让用户控制谁会看到关于他们的项目。愤怒被平息了,在惊人的短时间内,人们习惯了新的Facebook。事实证明,News Feed对Facebook的持续崛起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Zuckerberg似乎从他的第一次公共危机中吸取了教训,可能是错误的教训。他推出了一款存在严重隐私问题的产品——这些问题是他自己的人发现的。是的,危机确实爆发了,但快速的行动和干脆利落的道歉化解了危机。人们最终喜欢上了这个产品。

"这是他和公司的一个缩影,"2008年离开Facebook但仍与Zuckerberg关系密切的Matt Cohler说。"意图是好的,一路上有失败,我们承认失败,我们解决了它,然后我们继续前进。而这基本上就是公司的运作方式。"

Zuckerberg变得习惯于作为Facebook所有事情的最终决定者。Sam Lessin也是哈佛大学的学生,后来担任Facebook的高管,他说,他很多次遇见Zuckerberg做出的决定与其他人的意见相冲突的情况。Zuckerberg的观点会占上风,他是对的。一段时间后,人们开始接受Zuck的决定会是最明智的。

Zuckerberg想要增长。正如他在笔记本中所概述的那样,当人们分享他们的信息时,Facebook就会成长,他相信,正如News Feed的事情那样,人们会看到这种分享的价值。Facebook确实提供了隐私控制,但就像所有软件一样,默认设置是主宰。提供隐私控制不等于提供隐私。"什么让这个东西看起来很安全,无论事实是否如此?"

在许多决策问题上,公司内部都进行了激烈的讨论,Zuckerberg的一些高级管理人员都提出了反对意见。2007年,Facebook推出了一项名为"Beacon"的功能,当人们在网络上购买东西时,该功能会隐秘地跟踪人们,然后默认地将他们私人购买的消息传播出去。他的团队恳求他将该功能变成可选功能,但"Mark基本上否决了所有人",当时的一位高管告诉我。Beacon可想而知是个失败。之后,他聘请了Sheryl Sandberg担任首席运营官。Zuckerberg将成为工程的主宰——Facebook打造的东西——而Sandberg将负责Zuckerberg不感兴趣的一切,包括销售、政策、法律、内容监管,以及大部分安全问题。"这非常容易,"Sandberg告诉我。"他负责产品,其余的由我负责。"

但Zuckerberg仍然是最终的决策者。2009年,Facebook将新用户的默认设置从"朋友"改为"所有人",并建议其现有的3.5亿用户也这样做。2010年,它推出了"即时个性化"(Instant Personalization)功能,这个破坏隐私的功能将更多的个人信息交给了外部应用开发者。在内部反对声中,Zuckerberg一次次选择了增长和竞争优势,而不是谨慎和隐私意识。结果是一系列仓促的道歉,更不用说联邦贸易委员会的指控和50亿美元的罚款。

"制定法令是每个领导者的权利范围内的事,"一位曾参与Zuckerberg的许多决策制定的人说。但"当领导者说服自己,认为每个人都不同意他们的意见是他们正确的信号时,他们就会失败。"

2016年夏末,我和Zuckerberg一起去了尼日利亚。他出现在Lagos的一家科技创业中心,向那里的人们打招呼,就像他刚从街角冒出来一样。"嗨,我是Mark!"他轻松愉快地打招呼。他迷倒了每一个人:当地一位销售由Facebook支持的Wi-Fi网络的女商人、尼日利亚娱乐明星,甚至连总统Muhammadu Buhari都被他迷倒了,他对Zuckerberg在城市的公共大道上跑步印象尤为深刻。Zuckerberg一下子成了民族英雄。

回想起来,那是Facebook的巅峰时期。两个月后,Donald Trump当选美国总统。在接下来的几年里,人们会清楚地看到,Facebook犯下了许多罪过。它曾是俄罗斯错误信息运动的容器;它违背了对用户的隐私承诺,用户的信息在未经其同意的情况下被收集;它在缅甸传播虚假信息,导致两人死亡的骚乱;它帮助破坏了支持独立新闻业的商业模式。

Zuckerberg对批评的最初反应多半是防御性的。但当错误信息无法被否认,国会来了电话,他又点击进入“道歉并继续前进”的模式。

至少在公开场合是这样。在公司内部,他采取的是另一种策略。2018年7月,Facebook的 "M团队"(由大约40名高层领导组成)在公司的Classic Campus(Sun Microsystems的前办公室)举行了一次定期会议。会议一开始照例进行。在M团队的会议上,高管们会做一个简短的汇报,分享他们在业务和生活中的想法。可能会变得相当情绪化:我的孩子生病了… 我的婚姻结束了… Zuckerberg总是最后一个发言,当轮到他的时候,他宣布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他最近读到了风险投资家Ben Horowitz的一篇博客文章,作者在文章中定义了两种CEO:战时与和平时期。战时CEO是在抵御存在的威胁,必须无情地面对这些威胁。这给Zuckerberg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自大选以来,他的公司一直受到批评者、监管者和媒体的攻击。他告诉大家,在这种环境下,就当他是战时CEO吧。

他特别强调了一种转变。Horowitz这样说。"和平时期的CEO致力于将冲突降到最低……战时的CEO既不沉迷于建立共识,也不容忍分歧。"Zuckerberg告诉他的管理团队,作为一个战时CEO,他要告诉人们该怎么做。

诚然,Zuckerberg一直在做最后的决定,但现在他似乎在说,他将更迅速地采取行动,即使这意味着放弃在他做出决定之前的那些当面的和电子邮件里的激烈讨论。会议室里的一些人认为他是在说,他们应该闭嘴,服从他的指令。Zuckerberg拒绝这种定性。"我是在对人们说,这就是我认为我们所处的模式,"他告诉我。"我们必须迅速行动起来做出决定,而不需要像你通常所期望或喜欢的那样把所有人都带在身边。我相信,要想取得我们现在需要的进展,就必须这样。"

我想知道他觉得战时CEO这个角色有更多的压力还是更多的乐趣?

Zuck的沉默。索伦的凝视。

"你认识我很久了。"他终于说。"我不会为了乐趣而做出优化(I don't optimize for fun.)。"

在2019年7月4日假期前不久,我在Zuckerberg家中见到了他。坐在我对面沙发上的那个人,与13年前我见到的21岁的他,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曾与总统和独裁者坐在一起,被议员们拆穿,积累了数十亿美元的财富,建立了家庭,并通过他妻子领导的企业为在本世纪末治愈所有疾病的努力提供资金。他的公司做了前所未有的事情:将近三分之一的人类捆绑在一个网络中。现在,他正试图减轻损害。

不过从另一种意义上说,他感到迫切需要保持2006年时的乐观和创造力,当时的事情对他来说很容易落到实处,他可以通过在开发者和设计师的电脑旁留下日记页的复印件来改变世界。他决定不要让Facebook修复它自己的尝试来阻碍Facebook获得更大权力的雄心。

这一年来,我们有过几次谈话。当我问他关于公司的错误时,他很坦诚地说出了他个人的失误。也许与会给Facebook带来许多麻烦的政策问题保持距离是个错误。也许在他碾压Twitter的竞争热情中,他使News Feed太容易受到病毒式传播的垃圾信息的影响。也许他对Sandberg领域的事情关注不够。在他看来,他们的职责分工原本是有意义的,但现在他决心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内容监管和政策等方面。

但他认为,更严重的罪过是胆怯。

"我只是认为我抓住了更多的机会,这意味着我犯了更多的错误。"他告诉我。"所以回过头来看,是的,我们在战略、执行上肯定犯了一堆错误。如果你不犯错,你可能就没有发挥出你的潜力,对吧?这就是你成长的方式。"

当我们在7月交谈时,他承认其中一些错误已经产生了可怕的后果,但他坚持认为你的目光必须超越现在。"有些不好的东西是非常糟糕的,人们对此非常不满是可以理解的——如果有国家试图干涉选举,如果缅甸军方试图传播仇恨来帮助他们进行种族灭绝,这怎么可能是一件积极的事情呢?但是,就像之前非常具有破坏性的工业革命或者其他社会重大变革一样,我们很难内化这种事,尽管有些事情很痛苦,但从长远来看,积极的一面还是可以大大超过消极的一面。你要尽可能地处理好负面的东西。"

他补充说:"通过这件事,我并没有失去信心。我相信我们是互联网的一部分,是更广的历史弧线的一部分。但我们肯定有责任确保我们解决这些负面用途,我们可能直到最近才足够重视。"

他仍然相信Facebook在做好事。"我不能在经营这家公司的同时却不做一些我认为有助于推动世界进步的事情。"有人认为,他和商界的任何人一样,对这个世界造成了巨大的破坏。Facebook可能必须改变,但Zuckerberg认为它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当我要离开的时候,Zuckerberg送我到门口。之前,我告诉他我有他在2006年写的变革之书的书页,站在他家门口的台阶顶上,他说现在看看会很酷。我的手机上有扫描件,我打开文件递给他。

Zuckerberg注视着封面页——上面有他的名字和地址,并承诺对拾取到它的人给予1000美元的奖励——他的表情亮了起来。是的,这是我的笔迹!

当他翻过书页时,脸上露出了一种狂热的笑容。他已经和年轻时的自己合二为一了:男孩创始人,不熟悉监管者、仇敌和保镖,幸福地将自己的愿景与团队联系在一起,将它们融入到软件中,然后以最好的方式改变世界。这是一笔似乎无法挽回的财富。

他似乎几乎不愿意打破这种恍惚的状态把手机还给我,但他还是把手机还给了我,然后转身回了家。